湾里的鸡鸣声
湾里的鸡鸣声,花朵一样开放。
一贼亮,刘二瓜父子俩就风风火火地来到新屋场。当老子抖起精神挖第一锄土时,喜伢子便乐滋滋地点燃一挂鞭炮,一阵噼噼叭叭,把清汤寡水的柳湾给炸醒了。
湾里人听到炮竹声,自然而然地扛起锄头箢箕,陆陆续续朝刘家聚拢过来。湾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,一家做屋,家家都要出人帮工呃。
喜伢子脸上开了花,拆开一包白沙烟,迎上去,见人就敬上一支。
哈哈哈!喜伢子的三叔刘大炮接过烟,点上火,乐哈哈地对刘二瓜说,二哥啊,你修新屋给喜伢子办喜事啵?
是呃。刘二瓜停下手中的活儿,竖起身来,打着哈哈说,咱想把这新屋修了,今年冬里就咯把你大侄儿媳妇娶进来呃。
哈哈哈,好啊好啊!咱就等着呷喜伢子的喜酒呃!
嘿嘿嘿,到时一定请,一定请您呃!一向萎萎缩缩的刘二瓜好像重投了一次胎,忽然换了个人,让人眼睛一亮。他的背好像比平时直了许多,一张总是愁苦不堪的脸舒展开来,柔和而光鲜。
不多一会,一湾的人差不多都来了。青壮年挖的挖,挑的挑,嘻嘻哈哈,尽说些关于男女风流事的浑段子,把个喜伢子说得耳热心跳的。老人和妇女弓着背或笼了手,远远地张望着。最吵的是细伢子,在大人丛里钻进钻出,追逐打闹,大呼小叫。
没想到,柳婶家的三花也跑来凑热闹。它一身黑缎子似的皮毛,唯独尾巴尖儿上有三白圈儿,很是逗人喜爱。尚未脱尽稚气的喜伢子,勾腰就去抱它玩,没想到往日温驯可爱的三花竟然动口咬人,喜伢子“哎呀”一声,急忙扔了三花,发现手腕上正流着血呢!
你这妄眼睛狗!喜伢子火起,挥腿就是一脚。
三花夹着尾巴,伸着舌头,直直地跑了。
刘大炮见三花有些异样,心下有些犯疑,便提醒侄儿说,喜伢子,这狗恐怕不灵醒咧,赶快去医院打针吧。
喜伢子上高中时,也曾听老师说过,要是被疯狗咬了,若是在24小时内不注射狂犬疫苗,到时发了狂犬病就冒救呃。一想到这,喜伢子心里就有些恐惧,于是捏着手腕,屁颠屁颠地跑回老屋,找他妈刘二婶要钱呃。可二婶说,儿呀,家里的钱全叫你爹拿去备料呃。
于是,二婶拽着儿子来到宅基地。刘二瓜一听,脸就拉长了,下巴颏都快挨着地了,厉声问:憨宝,狗咋咬着你的手腕了咧?
我、我去抱三花……喜伢子嗫嚅着说,它平时挺温驯的,哪晓得今天竟然动口咬人呢。
刘二瓜脸一黑,白眼珠一翻,吼道:你爪子发痒么?!
刘二哥,喜伢子也不是有意的,花钱免灾嘛。帮工的伯叔们都替喜伢子求情,纷纷说:给钱让喜伢子上医院打了针,做大人的也就放心了啵。
刘二瓜碍于众人的面子,极不情愿地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沓热票子,手指习惯性地沾了口水,先抽了一张给儿子,过了一会,他咬咬牙,又抽了一张递给儿子,没好气地说:打个卵预防针,两百块钱总够哒噻!
喜伢子接过钱,蔫头耷脑地戳在刘二瓜跟前,说:爹,听说打狂犬疫苗蛮贵呃。
咯要用钱去堆啵?刘二瓜马着脸,但口气却缓和了许多,儿呀,爹捏把得紧一些,不也是想早些帮你把新屋竖起来,早些帮你把菊花姑娘娶进来噻。
喜伢子心头一热,对他老爹倒有几分感激之情了。
头上,知了声声叫着残秋。
挨近中午,喜伢子骑单车来到镇医院,已是汗爬水滴。白大褂护士领着他左弯右拐,最后来到接种注射室。当班的眼镜大夫仔仔细细询问了他被狗咬伤的经过,尔后过磅。喜伢子偏胖,体重1 9斤,要付现款2250元,才能注射一针狂犬病免疫球蛋白和五针疫苗。
喜伢子不由一惊,要这么多钱啊?
眼镜大夫推了推鼻头的眼镜,不以为然地说,现在不是什么都涨了价啵。
大夫,不是说打狂犬预苗越早效果越好么,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,想和您打个商量好啵。喜伢子央求说,您让我先把针打了,等下我再给您把钱送来。
不能赊账,这是医院的规定。眼镜大夫冷冷地说,小伙子,你还是赶快回家把钱拿来,我再给你注射狂犬预苗吧,反正在24小时内注射都有效呃。
喜伢子汗津津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和失望。
当喜伢子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,新屋己经有了雏形,墙已砌了一半。一群瓦匠正在和灰砌墙,几位木匠噼噼叭叭,砍的砍檩木,做的做门框,一些帮工的乡亲们挑的挑、搬的搬,说说笑笑,嘻嘻哈哈。刚刚爬上破五十铃的刘二瓜,一眼瞥见儿子回来了,便问:喜伢子,针打了啵?
打个卵呀!喜伢子垂头丧气地说,注射狂犬疫苗咯要两千多块钱呃!
甚么甚么呀?!刘二瓜伸出的舌头半晌才缩回口腔,气冲牛斗地说,什么卵金针银针呀,咯要这么多钱,不打不打哪!你爹这辈子也没少被狗咬过,从冒打过针,现在咱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啵!
老头子,刘二婶皱着眉头说,你不给钱让喜伢子去打预防针,要是有个万一咋办?
万一万一个卵呀!你咒咱儿子是不是?刘二瓜心里的烦躁疯长,转头撂下一句,王师傅开车吧!于是,刘二瓜带着小三轮上林场拖木料去了。自然,爹有爹的难处。他省吃俭用一生,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两万多块钱,可是才买了几车木材,拖了几车砖和水泥,就所剩无几了。还要买瓦,伙食费,付匠人的工钱呀,还要一砣钱咧……可是眼下找谁去借啊?!
喜伢子呆头鹅似地僵在那里,脸上爬满了绝望的泪水。
刘二婶望着老伴渐渐远去的背影,只觉胸口一阵揪痛,跺着脚说,老东西!儿子要是有个好歹,俺和你拼命呃!
风,很轻,很凉。灌进衣领,全身发冷。
忙活了两天,新屋的外墙全砌好了,就只等着上梁和放檩木了。喜伢子有些轻微发烧,全身乏力,头重脚轻,打了几个喷嚏后,就自个进屋睡了。他妈刘二婶,以为儿子感冒了,虽然有些疑疑惑惑,但也不敢过多地往坏处想。刘二瓜一会忙着去拖砖,一会忙着去拉檩木,修个新屋真是千头万绪,忙得他裤子都顾不上提,也就把儿子的病给忽略了。
……
次日,新屋上梁,可是个大喜大吉的日子啊!用红绸布裹着的大梁,早已喜气洋洋地躺在堂屋中央。庆贺的村民倚墙站成一排。刘二瓜忙里忙外,主持一切。领彩的刘大炮站在大梁旁,看了看手表,一声野喊:上梁吉时已到!
随即,锣鼓敲起来了!土铳响起来了!唢呐吹起来了!鞭炮炸开了花!一片欢笑声,简直把柳湾闹翻了天!
刚喝了半斤高粱烧的刘大炮敞开喉咙,大声领唱起来:
天上金鸡叫,
地下凤凰啼呀,
众人大声呼应:咳咳,好啊,好啊——!
八仙云里过,
正是上梁时啊!
众人大声呼应:咳咳,好啊,好啊——!
这时,掌墨的张师傅和徒弟小赵,一人肩着梁木的一头,顺着梯子往上爬。每爬一级,就吆喝一声“满堂红啊!”、“步步高啊!”
众人大声呼应:咳咳,好啊,好啊——!
张师傅架好大梁,然后从刘大炮手中接过酒,边往梁上洒酒边大声吟唱:
酒祭梁头,儿孙封侯啊!
众人大声呼应:咳咳,好啊,好啊——!
酒祭梁肚,富贵发户啊!
众人大声呼应:咳咳,好啊,好啊——!
酒祭梁尾,顺风顺水啊!
众人大声呼应:咳咳,好啊,好啊——!
当人们“啊”犹未尽,人们突然就像被鬼捏了一把,笑声嘎然而止。
原来是喜伢子披一床旧毛毯,凌乱的头发,歪着嘴,斜着眼,咽肌和嘴角不住地痉挛着,而且还对着人们“汪汪汪”地怪叫,酷似狗的吼叫声。
不好啊!刘大炮急得直跺脚,十分慌张地对刘二瓜说,二哥,喜伢子咯怕是被疯狗咬了呃!
这下拐场哒,拐场哒哟!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,刘二瓜一时不知怎么是好,只晓得一拳拳地捶自已的胸部。
刘二婶就像被人捅了一刀,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哭喊:肉呀——!儿呀——!……嗯……嗯……这怎么得了啊——?!二婶哭喊着扑向儿子,却被病魔缠身的喜伢子迎面一掌,击倒在地,立时晕厥过去。
众人丢下手中的活儿,赶紧围上来一齐帮手,先把刘二婶抬到床上,再七手八脚硬拉强拽,就像搏斗一样,才好不容易把喜伢子架上了五十铃。
临走时,用手摁着胸口的刘二瓜,仿佛意识到了什么,便把张木匠叫到一边,小声吩咐了点什么。说着说着,只见两颗浊泪从他那老树壳般的脸上滚落下来。
不多时,破五十铃开到了镇医院,大伙强行把喜伢子架到急诊室。当班的大夫瞧了瞧,摇摇头说,我们医院己无回天之力,你们还是抬回去预备后事吧。
刘二瓜一听,傻了一般,僵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。
当破五十铃返回柳湾,人们搀扶着喜伢子下了车。他身躯僵直,斜着眼,走到禾场上,见张木匠师徒二人打了半拉子的棺木,便直着嗓子问:爹……这是爹……为儿修的……新屋啵?
一听此话,刘二瓜如万箭穿心!他赶紧背过头去,不敢面对儿子惶恐和绝望的眼神。
在场的人们,都难过得落下了泪。
风,沿山而来。屋前屋后的树木,摇动起来,像在低沉地哼着一支歌,一支凄凉的哀歌。
喜伢子的病一日重似一日。他开始畏风畏水畏生人。见到生人,就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:鬼来了!鬼来了呃!而且骇得直往床底下钻。他有时龇着牙低吼,那叫声,就像那中子弹的狗在惨叫。最后,病魔折磨得他实在无法忍受,就撕自己的衣,撕被子和蚊帐,咬自己的手,咬自己的肩头,自己把自己咬得遍体磷伤,鲜血直流……
催人泪下,揪人心肺啊!
自喜伢子的病步步加重,二婶也是一病不起,急得刘二瓜两手抓灰不是抓火也不是,幸亏在深圳打工的女儿春秀慌忙赶回来,照料安慰病人,帮爹撑起了半边天。
……
喜伢子的葬礼非常特别。春秀在前打着引路幡,棺柩之后,是刘二瓜等十几个亲属为其送葬。丧夫一路吆喝,锣鼓唢呐开道,买路钱撒了一路,鞭炮几乎炸聋了人们的耳朵。只是,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更显凄凉。
当灵柩抬到兔子岭,竟然遇上一云游的跛脚和尚。这和尚邋里邋遢,半醉半醒,手里摇着破草帽,一瘸一翘,边走边唱:
走走走,游游游,路遇出殡和尚愁;
造屋忙,空欢喜,留下半拉空屋哭。
……
老年失子的沉重打击,加上内心懊悔的煎熬,巨痛和悲伤竟然把刘二瓜折磨得麻木了,成天马着脸,神情呆滞,像一截被电火烧过的木头。但他刚才听了跛和尚的一通疯话,像是被人点了穴,一头向棺柩撞去:儿呀!是爹害了你啊——!
众人慌忙上前拽住他,宽慰说:刘二哥,人死不能复生,要节哀啊!想开些……千万要想开些啊!……
人们越劝,刘二瓜心里越是难过。他一拳拳捶着棺木,哭天嚎地:儿呀……!你不能这么走啊!就让爹替你去吧——!
老人家,人的生命不能替代啊!
一堆新黄土隆在了兔子岭。一个鲜活的生命才几天,就阴阳相隔,长眠在这荒丘野岭了。花圈和纸幡在冷风中摇曳,哗哗作响,如哭如诉……
傍晚,一个端庄秀丽的姑娘,似雨打梨花,跌跌撞撞地来到坟头。她先木木地将一束野菊花插在坟上,一时肝肠寸断,头拱着新坟上的黄土,呜呜直哭,却没有声音,肩头不住地抽动着,抽动着,止不住的泪水一串一串地滴落到黄土上。好久,好久,才“哇”地哭出声来:喜伢子呀!嗯嗯……我的亲……我的爱……嗯嗯……我对不住你呀!……是我……害了你呀!嗯嗯……
这哭坟的姑娘便是喜伢子那未过门的媳妇——菊花姑娘,因为她曾经向喜伢子提出:刘家不造新屋,她就不出嫁呃。
此时此刻,悔痛就像钢刀一样扎着她的心!
残阳洒下一片余辉,给新坟和趴在新坟上哭泣的姑娘身上,抹上了一层血色。
共 4 0 字 1 页 转到页 【编者按】由于愚昧,更由于贫穷,引发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,小说乡土气息浓郁,语言简洁,有较强的现实意义。欣赏。【:宁芩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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